采访竹编工艺师陈少文师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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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宾简介

  陈少文,13岁开始从事竹编,曾获“竹编工艺师”的称号,道明竹编大赛评委。

专访时间:2010年7月20日
专访地点:四川省崇州市道明镇
专访记者:周妮
专访摄影:王培文 黄禹铭

专访实录

周妮:陈师傅,您好!
陈少文:你好!
周妮: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。
陈少文:谢谢!
周妮:我想问一下,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竹编的?
陈少文:我58年小学毕业后,59年因为当时好奇,捡了一些废料,就编了一个产品。59年我就开始了。
周妮:嗯,59年。
陈少文:嗯,1959年,到现在已经有51年了。因为当时十二三岁的孩子,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,自己也想学个手艺。一是好奇,第二是想学手艺,就开始从事竹编。
周妮:您刚才谈到您第一个产品,您第一个产品当时对您有没有什么影响呢?
陈少文:当时检他们的废料编了第一个产品,当时我父亲在从事竹编,但是他只不过是“半片子”,意思是从原料到成品他不能够完全自主,他只能做半成品。我捡了废料过后,第一个产品卖了三块三毛钱。
周妮:三块三?
陈少文:嗯,当时就对我有很大的刺激。59年的三块多钱,当时米大概八分二一斤,三块三毛钱买四十斤米。这个对我就有很大的刺激,从事这一行能够养家糊口。
周妮:养家糊口?
陈少文:嗯,主要是好奇。编第一个产品后,就激发了我的兴趣和从事这一行,收益来养家糊口这个想法。
周妮:在竹编过程中,您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?
陈少文:困难有的是。竹编,如果说你技术和经验很淡的时候,编一些东西,就像写字一样,多写一笔,这个字就是错字,多挑一片篾条,这个产品就是错的。
周妮:您说的是技艺?
陈少文:哦,你这个技艺是错的。
周妮:在创新方面?
陈少文:在创新方面,很多地方、很多时间都是整不懂,头昏脑胀的,有的是。只有去请教比我高明的师傅。
周妮:去学习?
陈少文:请教和学习。如果不请教师傅,有可能半途而废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一个产品要成功,必须得请教师傅。
周妮:我们道明竹编,就是一个学到老、编到老的过程。
陈少文:对。还有最难忘的经历,六七十年代,我们去进原料,大概要跑到二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,而且是步行和肩扛。
周妮:原料?
陈少文:嗯,运过来的原料。这些经历我很难忘,上边基本上走到灌县(现都江堰)。
周妮:都江堰那边?
陈少文:嗯,现在是都江堰。底下走过大邑县新场,步行肩扛。
周妮:本地的竹子不够吗?
陈少文:当时我们编的是提兜和编篓,我们本地没有那种白夹竹。
周妮:白夹竹?
陈少文:嗯,慈竹有的是,没有白夹竹。在都江堰的太平、大邑的新场,才有这种原料。每一次来回半个月,这是我十几岁最难忘的事情。现在机械化,交通也方便了,不用劳动强度,我们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手工。
周妮:我们看您这里有一张照片,好像跟竹编书画有关,您可以谈一下道明竹编书画吗?
陈少文:书画大体上要扁篾,才能够编花草、飞禽、走兽、字画。
周妮:您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,道明竹编分为哪些种类呢?
陈少文:道明竹编,现在可以分三类,以前只有两类。以前就只有大篾和丝篾,没有扁篾。大概是九几年吧,杨继军在青神引进了这个技术。在我们道明镇,到现在只能说算起步了,还没有普及。
周妮:您刚才说的大篾是?
陈少文:大篾就是晒垫。
周妮:农业用的?
陈少文:嗯,农业用的晒垫、箩篼,装谷子的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比如我们装柴火的那个背篼,以前有囤子,现在没有囤子了,这一类都属于大篾,因为最起码都有这么宽,它是宽篾。我们编这些,属于丝篾。
周妮:很细的?
陈少文:嗯,很细的。还有,必须要通过一种工具,把它拉的粗细均匀、厚度均匀。
周妮:对材料要求比较严格。
陈少文:对材料要求比较严格,因为粗一根、细一根的。
周妮:不好看?
陈少文:不美观,还有就是编起很难制作。丝篾,花样百出,可以随心所欲,大小、花色、形状,都可以随心所欲。如果我想起什么东西,按照自己的思维,就可以编大编小、编坛编桶,这个都可以,只要技术到位了。可以说就是说想编什么都可以。但是人不是万能的,很多东西自己还编不起的有很多。
周妮:需要互相学习。
陈少文:都还要互相学习。上次崇州市幼儿园就请三四个师傅,现场编制给他们,幼儿园的小孩就这么大,但是他们要编什么呢?编青蛙,编虾子,……
周妮:小动物?
陈少文:编小动物。但是一般人,包括赵思进,他都编不起,什么原因呢?因为原来大家都编这些东西都讲究经济效益,没有人去编这些玩具、小动物,说穿了就是没有学过那种技术。竹编这一行,真正的要把它学精,跟读书一样的,学不完。
周妮:在你看来,竹编产品是一个实用产品,还是艺术产品呢?
陈少文:嗯,大概分两种,以实用产品为主。不管城镇或农村,以实用产品为主,什么原因呢?因为比如城市里,他买个花瓶,来插花还是实用,既实用又美观,农村里大部分都讲究实用。
周妮:比如说?
陈少文:我先前说,编个菜篮,可以拿到街上去买菜,对不对?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编个兜兜,我可以装鸡蛋,对不对?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编个盘子,像这种盘子,我可以摆到桌子上,有客人来,放水果、花生、瓜子、糖果,是一套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我就设计了一套,一个放水果的,一个放瓜子的,一个放糖果的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这三个盘子,含义就是这样的。一般既实用又美观,大部分都是这样。所以实用的产品,大概要占百分之七八十,只是属于美观的产品很少很少。像成都的瓷胎,它既美观又实用,编茶具、编酒具,它都是既美观又实用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只能作为观赏的很少,像墙壁上挂的这种,纯粹是观赏的,这种产品很少。
周妮:实用加美观,是一种发展趋势?
陈少文:嗯。还有它可以有再生利用价值。比如说竹编食品包装盒,装食品是实用价值,里面的食品吃过后,放那儿又美观,都是以这些东西为主,既美观又实用。
周妮:我听说,您去年参加过道明竹编的评委,您是根据什么来评判作品的好坏呢?
陈少文:嗯。我原来准备参加,这政府和竹编协会的会长不同意。
周妮:他们让你当评委?
陈少文:哦,让我当评委,结果我没有参加。我也尊重领导,就没有去参加。评委以技术我也算不上,以工龄来说毕竟五十多年,但是在道明镇,我的知名度也不高,但是像我这一类的技术人员也不多,所以就听从领导安排当了评委。作为评委,我就以我五十多年来的经验和技术,来评价每一个产品的好坏。当然,产品各有特色、各有千秋,每一个参赛人员都有自己突出的技术。比如,有人编这个小小的铃,这么大点,但是有些人不一定能编起,别看它只有这么大。竹编是一窍,意思是一窍不通,你这个产品就要报废。所以我们编新样品、新产品的时候,报废的有的是。
周妮:有不同的参数吧?
陈少文:不懂的时候求师傅,只要比我高明的人,师友师兄。评价他们的产品,基本上都是好中选好,评了一、二、三等奖,一等奖三百,二等奖两百,三等奖一百。
周妮:奖金?
陈少文:嗯,奖金。我们支部书记原来要我去参加我不去,当时杨本季(音)和周蓉健他们都要我去,我就不好推辞。当评委就对他们的个别作品,我也提出了一些建议。但是我希望他们生产出的产品,超过我甚至超过赵思进。什么原因呢?因为他们毕竟年轻,搞竹编的这批人,赵思进七十几了,我六十几了,像我们这个年龄还在从事竹编的不多了,对他们有些鼓励,提点建议。丁志云,我给他提过建议,他那有花瓶,你们也看过了。我说你这花瓶太小了,不协调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他那花瓶拿了二等奖,他的女儿拿了一等奖。我说你那花瓶,盘盘这么大,左右再加三公分,它就协调了。当然,不足的地方提出的建议,好的方面要表扬。
周妮:不足的地方指出?
陈少文:嗯。以后希望他们改进了,手艺越来越精湛。我以后把我的手艺带到棺材里去了,我的下一代又没有继承人。我的孩子都不从事竹编,以前做过,现在没的人做了。我带到棺材里有什么意思?我给他们提出建议,以后他们发展壮大。他们年轻,我们这个年纪,已经是淘汰的人了,是不是?现在不中用了。
周妮:陈师傅,我还想问一个问题,您觉得竹编是不是一个创新的过程呢?
陈少文:嗯。比如说像这个东西,它很小,如果我把它编大一点,都叫创新。那怕一模一样,什么原因?你要决定它的规格、高矮、长宽,还有需要多少原材料,多少篾条,这个都叫创新。这个把子应该怎么装,装多高,装多大?只要它形状、大小不一样,都叫创新。你拿起来要协调。像我这个兜兜,我再把它折点,挨着就穿不进去,这样就不协调,或者我再高一点,还是不协调,都是创新。像这个东西,我把它编大一点子,你这个还是这么矮,它就不协调了。就像人的颈一样,人高点,这样缩着,他就不协调。按原来供销社收的时候,我们编样品的时候,按他的规格来编才叫样品。我认为不管东西新与旧,只要规格不一样,哪怕编制一样,都可以说是创新。什么原因?因为他要去想,这个这么大,我的原料应该需要多长?
周妮:动脑筋啊?
陈少文:嗯。要用多少篾条?应该编多高?收口如何处理?
周妮:美观?
陈少文:嗯,美观。或者把手如何安装?你不通过这些构思考虑,产品到时候不一定成功。
周妮:竹编也是个脑力劳动?
陈少文:嗯。反复思考,脑袋会痛,晚上还要失眠。什么原因呢?白天编一个新产品,没有成功,晚上就会一直想,想着就睡不着,自然要失眠。第二天安排又去做,脑袋还会痛。
周妮:您从事竹编工作这么多年了,对竹编未来的发展方向,您有怎样的想法呢?
陈少文:我希望后继有人。
周妮:希望传承下去?
陈少文:嗯,继续传承下去,把我们道明竹编做成一个响当当的品牌。道明竹编市场,过去号称“川西竹编第一市场”,大概是七几年吧。现在电影院过去,当时大概有七八亩地,专门修了个竹编市场,卖竹编全部在里面,那个时候就那么兴旺,但是现在已经萧条了。一是效益不好,第二也比较辛苦,第三产品对外的少。国内国外,特别是国外,销量越来越少。现在从事这一行的人少了,我希望应该有传承人,或者继承人,继续发扬我们的竹编产业。当然,我也希望他们编出更多更美好的产品,在国内甚至国外打开局面,为自己和国家创造更多的财富。如果产品销到国外,自己有了财富,同时为国争光,国家也有了财富。对于道明竹编,如果在世界各地有了这个名声,也是我们道明人的骄傲,也是我们的愿望。
周妮:这是什么东西呢?
陈少文:这是安全帽。在七几年的时候,当时崇庆县美术公司要拿到国家劳动部去检验。
周妮: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?
陈少文:比如矿山、工厂、工地,这个是起安全作用,工人必须要戴这个。国家领导人到哪个工厂矿山去视察考察的时候,他都戴这个,只不过现在他们戴的以塑料为主。我们编的这个有两种好处:第一它通风,脑袋不热;第二它有弹性,能够承受冲击力。一个石头打上去,一弹就把弹开了,塑料一打就要烂,所以说竹编安全帽比塑料安全帽安全性能好的多。我编这个安全帽,拿到劳动部去鉴定的时候,得过一次奖,一个五磅的温水瓶,我现在还放着。因为当时只有美术公司在经营,他们拿到劳动部鉴定的合格证,才批准经营,其他私人或其他供销社无权经营这个产品。所以他们特意要我们编好点,拿到劳动部去鉴定,结果就鉴定合格了。当时去美术公司领奖的时候,还是三个奖项,一个一等奖,一个二等奖,一个三等奖。大概一等奖是八磅大的暖水瓶,我拿的是二等奖五磅大的,还有一个拿的是洗脸盆。美术公司就是现在的装潢厂,改革开放后,这个机构早就不存在了。现在他们所谓的安全帽,当然也叫安全帽,只不过安全性能和我这个比,就差的远了。我这个编起来,是我们两个自己用的。
周妮:自己用的?
陈少文:嗯,自己用的。我们上班的时候,一般就戴起这个,这个才像安全帽,夏天既凉快透风又安全。我戴起过后,它透风透气,我就不觉得热。随便怎么打,它有弹性,塑料又没有弹性。现在市场上流行的是那种粗糙的安全帽,因为每个建筑工矿山的老板都想省点钱,他们只有买差的,好的价格太高了,老板算着帐,所以说现在质量和前几年差别很大。
周妮:道明竹编除了这些安全帽、简单的小玩具、提兜,我听其他人说,八九十年代在外面很畅销。您可以给我们说一下,什么原因他们才喜欢?
陈少文:嗯,提兜大概以甘肃为主。
周妮:甘肃省?
陈少文:嗯。什么原因让甘肃人喜欢提兜呢?因为我以前在甘肃待过,武都、成县我都待过,他们那里是以面食为主。
周妮:面食。
陈少文:哦,以面食为主。他蒸的馒头,他们叫馍,我们称馒头。蒸一次馒头大概要吃几天,放馒头的竹编,他们叫笼笼,不叫兜兜,学生上学可以装书。馒头蒸好过后,把它捡到里头,不发霉,不上潮,不湿,不酸,通风。甘肃比较干燥,不像我们四川空气中水的含量多。所以说在甘肃畅销提兜。现在我们乡,都还有好几个师傅在甘肃天水卖兜兜。我们原来乡里,在天水卖兜兜的不下于十个。因为兜兜结实,随便整都垮不了,所以甘肃人都喜欢兜兜。
周妮:嗯,我觉得您还谈的很好。
陈少文:我的文化程度就这样子,第二社会经验也没有。我从十三岁开始从事竹编,既没有做过生意,也没有出去过,不管是什么行业我没有出去闯荡过。我从十三岁开始,就一直从事这行。
周妮:一直就在研究竹编?
陈少文:哦,一直就从事这个行业。但是这两年,我的竹编产品都很少,什么原因呢?一是年龄差不多了,第二我编差的我自己不乐意,编好的又没有人要。比如像编个安全帽,编的粗枝烂条我都不喜欢。所以说一个年龄大,第二太粗糙了自己看不惯。现在基本上都很少从事竹编。要有人直接找我订货,我就编,没有人直接找我,基本上我就没有生产。我这里都是前年买的竹子,不是今年子的竹子,到十二月份已经两年了。如果我一直都从事,这些竹子去年都不够用。我们当地看惯了,你再好,他都说你这玩意是竹子编的,见惯了。但是你编的再好,就编几件货,拿到外地去,跑那么远不划算。所以编点中等的,或者有人专程找我编点好一点的,我就从事。基本上,现在还在编,因为我只有这个手艺,不编不行,因为人要生活生存。我这一辈子就只能从事竹编行业,不求到老死,直到我视力不行,年龄实在太大,或者身体不行,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不从事了,我的打算就是这样的,我不说那些大话。
周妮:实在不行的时候就不干了?
陈少文:要干,不是说干好了,就是基本上,我这个人也好胜,年轻的时候我就好胜好强。不管有什么事情,基本上我不太服输。随便那个师傅,他的产品我不一定编的起,我可以虚心学习,但是我求教了过后,通过自己的思考,慢慢的就可以学会,像偷金学银一样,就能把这个事情学好。好多东西,我学的技术,大部分都是偷金学银的,没有专门的师傅,就是到那里去看,这个产品编的好,他就去参观学习。基本上的结构、原料,或者是规格,都把它掌握到了,因为大家是内行,一看基本上就了解了。
周妮:陈师傅,这有几张照片,您挨个给我们讲一下吧,可以吗?
陈少文:可以。
周妮:这张照片呢?
陈少文:这张照片是今年,我后边有写的。
周妮:2010年元宵节。
陈少文:我们道明镇二大队,在北京读博士的一个学生。他的老师就给了他这个不锈钢杯子,要他从北京带过来,道明镇的竹编编的好,给杯子编个给我套件。当时我看过后,说要不要改一下?那个学生就说不行,他说老师必须要套件。我就按照他的要求,自行设计。这上面还有一个瓶颈,这个要大些,你仔细一看就看到了,这个大些,这个要小一些,下来又要大一些,这一直到这,中间就凹进去了。你要根据这个杯子的形状、造型、花色来设计。这个是拉不出来的,现在是编成整体的了,就跟我这个是一样的。
周妮:既实用又美观。
陈少文:嗯。这个是拿不出来的,现在连成一个整体了,要拿出来必须破坏。
周妮:哦。
陈少文:我按照他的要求,给他设计,但既要美观,又要有实用价值。我一个朋友的父亲,我问过他,他说还是满意的。只要达到满意就可以了。每个产品只要达到使用者的满意,我认为就可以了,证明我编的产品别人还是喜欢的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要编点比较高级的,当然有,但不是我们这个年纪人编的。什么原因呢?必须要年轻化,年轻人视力、动作和大脑,他的思维都不一样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我们现在已经不行了。
周妮:您编成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。
陈少文:呵呵。
周妮:还有这张照片呢?
陈少文:这张照片,是零九年十月十五日,一个表姐夫满八十大寿,我们专程到西安去给他祝寿。当时我就想,他条件还非常好,子女七个都是在外边有大发展的人,你拿些粗枝烂条去,我估计不是不受欢迎,得不到很大的满意。我当时就想,他既有福又是八十大寿。我当时想编个“福”和“寿”,中间加一个红的龟贝盘。
周妮:哦,龟贝?
陈少文:像乌龟贝一样,你仔细看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一般说龟贝盘应该是黑色的,乌龟是黑色的,为什么编红的?因为是喜事,用这种构思,编了这三个产品。
周妮:自己创作的?
陈少文:嗯。这个也实用,他可以提到街上去买菜,但是属于工艺,如果说我用现成的产品,他都不大喜欢的。我举个例子,我在仁寿,去教书的时候,临走前的一个礼拜,我们吃住都包在那个餐馆,餐馆老板给我说要留个纪念,我说我们走之前一定给你一个,我就给他编了这个。完了以后,他说陈师傅,你这个产品编的好,但是我不能提出去。
周妮:为什么呢?
陈少文:他说提出去就没有了。因为他的姐姐、兄弟,还有其他的直系亲属,都在仁寿县城里,如果他提到县城里,这就不是他的了。他只能挂在屋里,菜都不敢买。
周妮:只能拿来欣赏了?
陈少文:嗯,只有欣赏价值了,这个就没有使用价值了,不敢使用。
周妮:嗯,编的太好了。
陈少文:我提着这几个产品进入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,有几个外国人就想买,下飞机以后,又有几个外国人看着想买。但是因为我不懂英语,我就给他们摆手,我说不卖,随便你给多少钱,我不卖。为什么呢?我是送人的。其实我编了五个,还有一个,当时由于位置不好放,还有一个产品没有拿出来。我们在西安逗留了大概十来天。这些产品,之前有些师傅也编过类似的形状,但是产品的工艺没有这么高。03年、04年的时候,我们镇子还开过一次竹编表演赛,崇州市电视台拍过电视。当时我就编了一个龟贝盘,就是我先前说的黑色的。后来会长说,参赛的产品都不准带回去,我给他说我不卖,我要拿回去,他说不行。结果收回去后,放在政府,大概没有十天,这个产品就丢了,最后拿到了自贡,因为他们觉得好看。
周妮:好看。
陈少文:哦,美观。甘肃省委书记,我也送过他这三样。
周妮:甘肃省委书记?
陈少文:嗯,甘肃省委书记,他姓杨。武都地委书记,我给他编了一个手提箱,五十五公分长,三十五公分宽,十几公分高。这个地委书记喜欢字画,当时三台县有四五个搞藤编的,但是他们编不起,他们扶贫办的李主任就找到我,他问我能不能给书记编一个装字画的手提箱,我说行。那边原料不够,我就专门返回来,我在这屋里编的。我提起赶车走的时候,道明镇大概没有十个人看到,因为我们走的早。在火车上,我提着很多旅客来看,大概有快二十年了。他人肯定不在了,当时他大概六十几了,但估计实物还在。我编的一个陶瓷的杯子,像这种编法的,送给文县人大副主任陶新红(音)。他把他在志愿军入朝时候的纪念杯给我,我没有要。
周妮:他很欣赏我们的竹编。
陈少文:我说陶书记,这是你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纪念品,我不会要。这个产品我自己能够做,我送你了过后,我回去自己还可以做。结果他才勉强的接受我的作品,他的纪念品我没要,这是在文县。所以说有些东西,我编的很多小东西,都看不到了。就连我们村里,问我技术怎么样,没有人知道?因为我编的产品,大家见到的毕竟少。有些了解的,会说这个还可以,有些不了解的,反正就是竹编嘛。但是我不在乎这些。对我的评价好与坏,我无所谓。我这个人,一般说话做事都是脚踏实地,行就行,不行就不行,我不虚伪的。不管谁找我编,只要我能够编的起的,我答应你三天,三天必须完成。已经答应的事,我编的起,按你的时间。不像其他人,到中途怎么样?我从不虚伪,都是实在的。上一次,在成都大概是九几年,他们想开发一个新产品,一个椒兜。
周妮:椒兜?
陈少文:装花椒的,
周妮:哦。
陈少文:大的这么大,小的有一个竹节节,这么高。他要多大呢?他要这么大。他拿在旅游区装点带香味的东西去,像你这种玉佩,既美观,闻起来又有香味。当时我给他编了四块,他问我以后大量生产价格怎么样?我给他说,大概几元钱编不起。因为太小了,你别看它小,越小难度越大。当时他没有想法编大点,编大点戴上就不美观了。我当时没有怎么讨价,没有问他拿钱,他主动的就给了我100元。我还找他,说要不了这么多,给四五十元就可以,他说不找了,专门开车来找我。这个产品,我编了将近两年,拿了250元。这几个产品,本身就不值钱。我没有向表姐夫要钱,作为礼品。
我一直对好多人说过这句话,竹编就跟学文化一样的。哪怕你一百岁,你都学不完。因为大小、规格,如看到电视上有个什么东西,就用竹子把它编成一个产品。我曾经编过一顶唐僧帽,唐僧戴的,我是怎么构思的?因为当时看电视,在看西游记,那个唐僧戴的帽子好看。我就在仁寿自己就编过一个,挂在我们那个会议室展厅里,但是完全跟电视里面唐僧戴的帽子一样,是办不到。竹编、竹子,它不像布,或者是塑料。但是戴起了过后,至少有80%人说这个是唐僧戴的。这个怎么说呢?知道的人太少,编这种东西的人很少很少。所以了解我的人不太多。政府的领导,换一届又换一届。还有别人其他工作都很繁忙,不会关心这样的事情。成立竹编协会后,我就提出过建议,我给党委书记说,“竹编要发展,必须要政府牵头、政府支持,才有发展前途”。什么原因呢?政府牵头,一可以引进技术,第二产供销可以一条龙。
周妮:嗯。
陈少文:比如说,效益不好是,你要他编很多东西,政府要拿出来些资金。有些学员学过之后,政府可以给他一定的补助,他又有兴趣了。他要去学,既没有实惠,又把时间耽搁了。这个学手艺,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学会的,他就没有兴趣了。所以竹编要想后继有人,必须还需要政府。光靠某一个人,或者小企业来支支撑是不行的。七十年代的时候,我们到供销社上货,成百上千的人排队、交货,现在你看市场上,基本见不到产品,种类也很少,都是几种单一的。比如说现在做食品包装的有三个老板,其他实用的有花篮、提兜、筛筛、刷把、簸簸这一类的,还有以往的半截筐、绞丝兜、提篮、菜篮,这些基本上现在没人买了。因为这边生产量也小,销售也不怎么样,没有人买就没有人编。现在一般都转向了,比如说室内的装饰,装点鲜花。像他们编的花篮,或者放茶几上、电视上、寝室里,都是编这种。室外的我不知道,灯笼或者挂起彩花的,都是这些。现在还有个问题,塑料代替了竹编。塑料,因为它是软的,造型可以随心所欲,它不像竹编,没有天然感。但是人们的意识还没有到这种程度,觉得塑料好看。
周妮:陈师傅,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。
陈少文:嗯,没事,不用谢。

文字:谢九龙
编辑:刘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