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昆明木材厂原厂长廖兆明先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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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时间:2009年7月3日
专访地点:西南林学院标本馆
专访记者:孟玲聿(志愿者)
专访摄像:王培文

嘉宾简介

  廖兆明,1943年3月生于湖南省长沙市。1965年从中南林学院木材机械加工专业毕业后,一直在昆明木材厂(现昆明新飞林人造板有限公司)从事技术和管理工作,先后担任技术员、工程师、厂长、高级工程师、总工程师等职务。2003年退休后,继续在昆明西木木材研究开发公司做科研工作,同时被聘为西南林学院木材科学与技术学科客座教授。

  工作期间,先后参与主持昆明木材厂年产5万立方米制材车间、年产2000吨湿法纤维板车间、年产15000立方米刨花板车间等项目的设计、安装及技术改造;同时开发的西南桦单板受到国内外行家的认可,也将云南省的西南桦由“杂木”变为了“珍贵材”;还参与筹建云南省与缅甸、老挝、泰国等国合作的木材加工厂及《云南省商业材簿木手册》等书籍的编写工作。

专访实录

  中南林学院学习和生活情况

记者:请谈谈您在中南林业科技大学(原中南林学院)时的学习和生活吧。

廖兆明:谈起在大学时候的学习和生活,挺值得我们回忆的。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是60年代,我们毕业的时候是文革最后一期了,66年以后就开始文革了。在60年代那种特殊的环境下,当时选择上林学院,有个比较幼稚的想法。因为我们当时的社会条件,国家处于困难时期,大家吃饭要用粮票,上学也比较困难,经济收入都不怎么高,生活还是比较艰苦。当时我有个最原始的想法,像我们这么一个大的国家要富强起来,第一考虑是资源。有两种措施,一个是计划生育,减少人口,使人均的资源量比例有所增加;另一个是发展林业,因为它是再生的(资源),但是像矿产等很多资源用掉就完了。那时候,苏联在很多方面都对我们进行了制约,限制一些进口,国家当时很困难,但是没有资源,很大一部分依靠苏联。怎么样解决国家资源问题呢?减少人口,发展林业,再生资源。

  所以就把上林学院、学林化专业,作为一个报考志愿。后来1968年进行院系调整时,因为当时生活更苦了,学校正在压缩,我就改为学木材加工专业。当时人们并不看好农林学院,大家都不怎么愿意上的一个专业。相对而言,生源、考试成绩比起其他学院都要低一点,这是当时的具体情况。我的学习并不费力气,成绩还可以。我上学上的比较早,去学校时我是班上最小的,他们都称谓我“老幺”,“老幺”就是最小的这个意思,所以受到很多照顾,哪怕在国家受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候,同学们往往把东西都留给我吃,就像大哥哥、大姐姐的照顾我。想起这些往事,我都很感谢他们。当时的课程与现在基本差不多,木材学、专业课,如数理化、机械原理等。

  60年代云南人造板产业概况

记者:您曾参与设计云南省第一条人造板生产线,能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吗?

廖兆明:当时我们搞木材行业的,特别在云南,我65年毕业以后,当时是为了(参加)大西南会战,我们一批同学都分到云南来了。我们学校有个森林采伐专业,两个班100多个人,在这里搞实习,结果一声命令,全部留在云南,一个都不能走。我们学木工的,是后来才赶来的,也是参加大会战。那时候很壮烈的。每天都在捡大木头往这边拉,简直是一个大搞森林、林业的样子,实际上是一种破坏,砍了很多原始森林。当时我们来的时候,整天都是车子、都是大木头往外省运。所以我们这个行业,以前就简单的看成一个“吃大木头”的行业。设备也比较简陋,像大带锯,就是两个轮子、一个锯条,大概有近百年的历史,都是这样的设备,没有多大的变化。到后面进行了不断地改进,但是没有从根本上改进,主要就是据木头,当时的木材加工,就是这么一个内容。

  当我们毕业的时候,在我们国家有一些人造板的行业在起头。我们到厂后,第一条生产线是年产2000吨湿法纤维板生产线,当时是国家引进的第三条(生产线),对云南来说是一条比较完整的人造板生产线。我们引进后,基本上实现了半机械化半自动化,觉得很新鲜,好像我们的行业有一个神奇的过程,由简单的手工作坊变为了大机械、大规模的生产。当时人们对人造板不怎么理解,作为我们在这一行业的人,自己就感到很高兴了。我们终于进入到大机器、大规模的生产之中,有种自豪感,也比较有种乐趣,好像很光荣的样子。这是第一条,我们也在大机械化、大生产了,搞自动化流水线了。

  设备当时特别是在这个行业,以前搞自动化的都比较少,而且又是第一条,在设备、工艺上碰到很多问题,所以也是很艰苦,把生产线维持下来了。因为我们国家人造板起步比较晚,当时国内2000吨湿法纤维板生产设备,也是自己制造自己做,主要设备是上海人造板机器厂生产的,在设计上有一些先天不足,后来经过自己的改造,对其进行了很多调整。

  当时的培训,人造板就觉得在我们单位比较陌生,主要是到生产厂家——上海人造板厂去学习。大部分的力量都是靠我们自己培养,当时有一批转业军人,转业复员后大部分留在生产线上,他们成为了我们当时的骨干。技校或者大学生的分配还是比较匮乏,分不到多少人。

  不同工作岗位转换的心路历程

记者:您在昆明新飞林人造板有限公司(原昆明木材厂)工作多年,从车间的技术员到企业的管理者,经历了多次岗位的转换,能否谈谈其中的心路历程?

廖兆明:这一段历程对我来说,也是很值得回味的。因为到了工厂以后,在那个时代,就是下车间当工人,我当过制材工,也当过电工。当时对“科学技术是生产力”大家都不怎么理解,只认为成绩就是靠我们手工干起来的,并不把科学技术作为一个很活跃的生产力因素来考虑,这是由于时代的局限。

  我21岁到木材厂,一直干到60岁退休,从来没有动过。记得当时进厂的时候,看到两个继电器,现在很简单,当时可能很复杂,或者几个行程开关,学到别人、外省的经验,做了一个跑车上的自动摇尺。所谓自动摇尺,就是遇到行程开关就停止,完成这个动作又可以松开,当时就是这么一个水平。厂里认为这个人行,就这样一直把我推到了技术工作的最前沿,所以我一直在技术工作上干我的本行。作为自己来说,通过搞技术工作,当时和工人一起,后来和新分来的大学生在一起。往往我们都看到了国内最先进的水平,把国外国内的一些东西引进来,但是老实讲,让我们自己搞新东西,那时还有点能力不足,大部分都是借鉴,像我们工厂第一个自动摇尺机、第一台干燥窑、第一台用热油做盖子的机器、第一条刨切单板生产线、第一条刨花板生产线、第一条复合板生产线,……哪怕是很简单的,第一条扫去废的生产线,就是在生产中间把废物利用,都是我们厂先搞起来的。当时每搞一个东西,就有成就感,好像就为社会做了很大的事情。

  当时工厂在那个时代,由于工厂领导变化都比较大,但是我在技术工作岗位上,一直都没有动过,一直在主管这个工作。主要成绩来源于同志们,因为在我的身边,有一伙扑在木材加工行业的学生和一群积极上进的工人,我们在一起搞新东西,都很有乐趣。之所以后面工作中有点成绩,现在回想起来,与这些同志的支持,大家的互相支持、信任、理解是分不开的,当然还要感谢当时的领导,还有工厂全体同志的支持。现在说起来,可能与你们的历史背景不同,你们对我们当时的工作可能有些不理解,当时就讲究一个集体,功劳是党组织的,是人民的,是集体的。但是我们无怨无悔,就是来工作,有成绩就很高兴,大家在取得胜利后,都分享一份快乐。

  在那个时候,我一直在木材厂就觉得有条件,这个条件两方面,一个是工厂本身的条件,再一个是有一批同志在支持我。我记得文化大革命以后,当时把知识分子都提到一个比较高的阶段,我就被赶上了厂领导第一把手的位子,升官了,但实际上干不了。因为各方面的人才有其性格和能力,并不是很全面的,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料子。下来以后,作为一个工厂当时的人事管理制度,一个厂长没有犯错误,下来给你平调一下,又去另外一个地方当厂长或区长。当时林业厅给我下了调令,李贵厅长带我在外面参观、到国外去学习,他就很想叫我去。当时厂里、市里,都希望我留下来,因为我技术比较全,我就留下来了,降一级也没什么关系,大家干的有乐趣。不管工厂怎么变化,领导怎么样迭变,我依然在我的工作岗位上,干我喜爱干的事情,和同志们一起干,也是人生价值的实现,也很快乐。

  在国外,看了别人的东西,感到自己比较落后。到西方国家去,看到他们整个的生产水平,就感觉我们的差距很大。当时我们就考虑,站在高起点学习国外的东西。我们上次引进的一条刨花板生产线是芬兰的,有几个专利,在铺装上面,叫做多级筛专利,是世界上最新的一种铺装手段。我们决定就引进它,但是争议很大。后来我们考虑,有人介绍一些老牌的我们国家比较熟悉的厂家,但是我们看这家的技术确实先进,所以我们就采用了他的(设备)。现在回忆起来,我们木材厂的刨花板,之所以能够维持现在的水平,之所以我们的产品新飞林刨花板是一款名牌,与当时的决策有很大的关系。现在几乎所有国内的铺装都采取了这种形式,但是我们走的先一步,就得到一些好处,产品出来后马上就占领了市场。

  企业与高校产学研合作经验

记者:您多年来一直与西南林保持合作,能给我们谈谈企业与高校在产学研合作中分别扮演什么角色、如何才能做的更好?

廖兆明:也许我在工厂里待的时间长一点,所以我把工厂的经济效益摆在第一位,往往和学校的合作中,首先我要考虑这个项目对工厂有没有经济效益。在这点上,因为我考虑工厂的经济效益,所以对工厂我很容易做通工作。我是代表工厂的经济效益与学校谈判、发生关系的,所以工厂有些决策,有些人力和财力调动,都给了我比较大的权力。因为全部是为经济效益这个目的服务。工厂就很大方,也舍得花钱、下力气。但是我和学校接触比较多,我对学校的情况也比较了解。我总是想把学校里的科研成果或新的东西,怎么样地根据工厂的实际情况应用。这个工作的完成,如果是一个在学校的老师,不知道工厂的情况,就比较难。相反,总是待在工厂的同志,要了解学校的一些新的东西,又要一个过程。我就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,林学院不管老师同学都有很好的私人感情、很多的交往,又和我们工厂的这些技术工作人员共同工作、比较合作,所以我在厂校合作上,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。

  学校现在有很多新的东西,但是工厂有其实际情况,特别对我们省内来说,很多方面还处于落后水平,要接受新的东西,如何使用新的东西,还有一定的困难。最近老师同学下工厂的比较多,也能把工厂的实际问题带到自己的项目中,这样很好,能够把工厂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作为学校的攻关课题来解决。有些情况之下,与所谓的纯科研还有点距离,但是对工厂是有促进,对学校也是促进的。

  在这里我有个体会,工厂需要一些高技术人才,但是更需要一些实用型人才。我在工厂和同志们说,学校里有很多高技术人才,社会上有很多高级人才,但是我们请不起。哪怕请他来了,在我们工厂待几年,也会老化、退化。因为我们工厂接触的东西,对于他来说只是一部分,如果要做完全科研性质的东西,在工厂里不多。高科技人才进来,做几年就退化了,我们也请不起,借用高校的这部分力量是最经济的。我们对学生的要求,希望只是比较全面,工厂里面随着机械化、自动化,分工比较细了一些,但是很细化的像学校把各门学科分的那么细化不可能,我们对综合人才的需求更大一些、广泛一些。作为专业人才,更加高层次的工作,这是相辅相成的。但是对于工厂,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类型的工厂,需要实用的人才更多一些,可以直接带来效益。但是很高级的请不起,请来后即不能出国留学,也浪费了他,耽误了他。所以在这方面,学校和工厂结合,就能够得到双赢、取长补短。

  云南木材工业发展现状和前景

记者:您正在编写云南木材工业三十年的报告,您是如何看待云南木材工业发展现状和前景的?

廖兆明:我是受到赵维波高工(云南省生态设计院)的邀请,和他合作写云南木材工业三十年,也就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成就。回想起来,三十年前到现在,在写的过程中,感觉云南的木材加工变化很大。以前是在单纯的消耗资源,对木材做简单的加工,哪怕出口,也都是出口板材。现在发展很快,整个的木材加工水平,我们自己做了一些简单的评估,能够高于全国的平均水平。最主要体现在硬件上,云南省几家大的木材加工厂,都具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生产设备,像红塔、玉溪的几个中纤板厂,或是二次加工,及现在的刨花板,都引进了世界上数一数二厂家的设备。但是,在软件方面跟不上,用好它、怎么消化它、更好的发挥作用,做的不够,导致我们省内虽然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,但是创造不出最好的经济效益。关键问题,我个人认为,在软件上,在管理上层面。这个方面学校、高校有优势,如果把高校的优势与工厂这么好的先进设备(结合),这个平台将使云南的木材加工事业可以得到更高、更进一步的提高。

  对青年人的期望和建议

记者:您对从事木材行业的青年人有什么期望和建议?

廖兆明:我希望和青年人在一起,跟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,像计算机、我最先使用的U盘、玩游戏机,跟大家一起看足球、看NBA打篮球,都和年轻人在一起,都谈的很好,跟他们接触也比较多。大家都觉得,我们木材加工是一个比较平凡的行业,不像那些高科技的(行业),但是我这么想,在平凡的行列中间,也可以造就不平凡的人。木材行业虽平凡,但是关系着国家的民生,我们不是追求要做一个有利于社会的人、有利于人民的人吗?在平凡的关系着民生的行列中,我们做出我们的贡献,那我们就是一个有利于社会的人、有利于人民的人。

  同时,作为平凡的行业,但是发展潜力很大,现在木材行业在应用领域已经发展到与多学科综合起来,不单纯的是木材加工,包括生物的、化学的,很多……甚至怎么培养树木增长、怎么培养出更好的木材,……要做的事情很多,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地去干,无论是搞实业还是做科研,或是个人创业,在工厂进行技术创新或者做管理工作,都是有前途的。做一辈子木材人,是值得的。

文字:iwcs WPW
责任编辑:iwcs25L